盛制帖

在此次苏东坡大展中，有一幅米芾的作品《盛制帖》。帖子不是写给苏东坡的。他是写给一个叫蔡天启的朋友的。从帖子的内容判断，应是蔡天启访米芾未遇，米芾得知后便写了一封信给蔡，表示歉意，大意是说他“日夕为相识拉出“，才未能与你见面，并说一两日内将去拜访。

《盛制帖》最为人所称道处，在于信末“天启亲”三字，颇大，与正文不成比例，但又一气呵成。

这封信写于1082年年末或1083年年初，应是在南京所写。当时米芾应刘庠荐引赴金陵做“从事”之职，不料到南京后，刘庠“谪去”，米芾无法入职。王安石退居南京，米芾以诗文谒见，深得王安石的赏识。蔡天启是王安石的门人，两人结交大概也是由此始。

米芾结识苏东坡也是在这个时段。1082年三月，米芾任长沙掾，他去黄州拜访苏东坡，被苏东坡称为“天下第一等人”，拿出所藏唐代画家吴道子画释迦佛像给他观摩。米芾问东坡画竹之法，东坡给他画了一幅竹石。竹子从地一直起至顶。米芾问：何不逐节分？东坡答：竹生时何尝逐节生？又画枯木怪石图一幅，“石皴硬，亦怪怪奇奇无端，如其胸中盘郁也”。这是苏米订交的起点。

苏米两人书法同列宋四家，又同属性情中人。表兄文同写苏东坡，说朋友来访，东坡也并不刻意招待，没有话时便一句不说，有话说时到高兴处又手舞足蹈，帽子衣带扔得到处都是。吟诗作对，大声歌唱，也从不管扰不扰邻。苏东坡每每酒后文字最好，黄庭坚说他“尤以酒为神”，宋代评家亦认为“则知先生平日非乘酣以发真兴则不为也”。1093年八月，苏轼要转去河北做官，途经米芾做县令的雍丘，停留一日，“既至，则对设长案，各以精笔佳墨纸三百列其上，而置馔其旁”，东坡大笑，就坐。“每酒一行，即申(伸)纸共作字。一二小史磨墨，几不能供”。一直写到薄暮时分，酒喝完了，纸也写完了，都以为平日所写均不及它。

而有“米颠”之称的米芾米元章，穿唐服，坐轿时帽子太高，他把轿顶掀掉；有洁癖，“客去必濯其榻”；选女婿时，因金陵段拂名“拂”字“去尘”，便深得他心，以女妻之。

但对“颠”名，米芾不以为然。1092年三月，米芾赴扬州拜会苏轼。将离开时，苏轼办了场欢送会。“酒半，元章忽起立云：世人皆以米芾为颠，愿质之。坡云，吾从众。坐客皆笑”。

苏东坡最好的好友都有谁？陈季常算一个，米芾也要算一个。有苏轼自己的说法为证。1101年，苏东坡被贬岭南八年，待他重返中土，一路北上，到镇江时，见到米芾真迹，苏轼很激动，他说：“岭海八年，亲友旷绝，亦未尝关念。独念吾元章迈往凌云之气，清雄绝俗之文，超妙入神之字，何时见之，以洗我积年瘴毒耶！今真见之矣，余无足言者。”这八年间，亲友散落，他不曾关心挂怀，但独独怀念米芾“迈往凌云之气”的字。

但因积年瘴毒，加当年气候酷热，东坡病倒。米芾常去船上问疾，且送去麦门冬药饮，苏轼甚为感动，有诗《睡起闻米元章冒热到东园送麦门冬饮子》纪其事：

一枕清风直万钱，无人肯买北窗眠。

开心暖胃门冬饮，知是东坡手自煎。

数日后，米芾将入京述职，前来告辞，苏轼强起送行，这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苏轼去世后，米芾悲痛不已，写下五首悼亡诗，“忍死来还天有意，免称圣代杀文人”，暗讽朝廷一再迫害苏轼。米芾一生圆滑，能在诗中为东坡鸣不平，也算难能可贵了。

    石上题字者为米芾。 丁观鹏仿仇英西园雅集（局部）

米芾与东坡为知交，但与王安石也有旧，与蔡京、曾布这样的佞臣都有交往。

宋人笔记记载，米芾曾说“蔡元长(京)后当为相，慎勿志微时交”。蔡京当了宰相后，米芾立即进京谒见，蔡京问他来干嘛，他答：“老眼来看太平。”意思是蔡京执政，为大家带来太平日子。一次，蔡京问米芾：本朝有几个人擅长书法？米芾答：“近时公家兄弟是也。”就属您和您的弟弟蔡卞了。米芾任书学博士也是蔡京提携的。

米芾一生官职并不高，从未超过正七品。照说他的出身不错，父亲与尚在潜邸时的宋英宗同任武职，当有交情。大概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后来米芾的母亲入宫侍奉英宗的皇后高氏，为高氏之子赵顼当乳母。米芾比赵顼小3岁，又因父母关系，幼时在宫内生活。长大后，赵顼即位为神宗。但米芾出仕身份不好。他不是科举出身，而是“以后恩入仕”，凭借着父母亲的功劳，做了一个从八品的秘书省校书郎。做礼部员外郎时，还因为这个不光彩的出仕身份而遭到攻击。

米芾自认有经世之才，对自己长处下寮耿耿于怀。到了50岁，仍厚着脸皮去写信求官。要特别说明的是，米芾虽然有些“官瘾”，但在为官上，却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还有一点，米芾也是坚守的，党争再激烈，坚决不站队。他曾作诗：

庖丁解牛刀，无厚入有间。

以此交世故，了不见后患。

他希望自己能有庖丁解牛的绝技，处于两派斗争中间，即不偏向苏东坡，也不偏向王安石，更不提后面的蔡京之流了。后世有人评价说，米芾先是以东坡推举而成名，后背叛东坡，这实在是冤枉他了。

1087年的西园雅集，与会者十六人，蔡天启、米芾均在列。蔡天启是王安石门人，后与东坡交好。和蔡天启一样，米芾一生与新党旧党的人都有艺文上的交往，但正如孔子所说：“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从这点看，米芾“双面”的背后，可称之为君子之像。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臧磊

参考资料：

迈向凌云——米芾书画考论 韩刚 人民美术出版社 2010.5

苏轼与米芾交往述评 杨胜宽 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02.10

校对  李海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