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记 | 威尼斯的致命吸引
2020-09-18 10:09:14

去意大利,主要是为了看威尼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威尼斯对我的吸引变得致命。也许是从听闻叹息桥开始:一座短短的、巴洛克式封闭雕花的拱廊桥,一头连着总督府,另一头通向水牢——约等于死牢。囚犯在总督府被宣判,押往水牢走过拱廊桥的时候,透过镂空的窗最后一次看向这繁华人间的无边盛景,想到自己将永远与这一切告别,从此永沉黑海,即使再穷凶极恶的人也会发出一声叹息。


叹息桥

这就是叹息桥的故事。

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这故事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站起来了。多么美又多么哀伤啊。是怎样美丽的城市,才能把人类对现世繁华之不舍、对生之贪恋激发到极致?或许就是从那时起,我知道此生我一定会去一次威尼斯。

远眺威尼斯

真的来到威尼斯,从大陆方向坐船,一点点靠近,眼前深绿的海水中出现了一片又像童话城堡、又像海市蜃楼的城市,令人想起“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耳边相机的“嚓嚓”声此起彼伏,原来船上的每个人都对这次人生初见期待了那样久。

贡多拉是一定要坐的。威尼斯没有汽车,贡多拉就是这里的汽车。钢琴一样亮黑、尾巴高高翘起的船,走在曲折、幽长的运河里,两边有时是雪白的大理石欧式建筑,巍峨堂皇的;更多的时候就是普通民居的红色砖墙,这时候看威尼斯有些像江南古镇。只不过你知道,无论周庄、乌镇、同里,河里流淌着的都是河水;在这里,是海水。

贡多拉

城中无数教堂、钟楼、修道院和宫殿。如果你看见过其中的一座建筑,比如圣马可教堂,你会深刻地理解为什么威尼斯被叫做“水上迪士尼”:教堂在阳光下颜色绚丽又柔和,拜占庭式的圆顶,哥特式的尖顶,文艺复兴式的栏杆,真正的东西合璧,却奇异地碰撞出一种迪士尼梦幻城堡般的萌萌效果。

圣马可教堂

据说整座城完美保持着五百年前的样子,看上去却没有什么破败感。无数商场、全世界顶级品牌的店铺就隐藏在老房子里,让这座城看起来像个琳琅满目的珠宝盒。本地手工艺品店铺就散布在Ferragamo、Prada、Gucci、Max Mara们的门脸之间,彼此亲亲热热地排排坐,无分等级。店铺卖吹玻璃制品、狂欢节面具、意大利手工皮具和各种手工艺品,精美炫目得摄人心魄。吹玻璃制品和狂欢节面具是本地特产,前者威尼斯有个小岛叫玻璃岛,后者威尼斯狂欢节享誉四方。我在那些各色各样、美轮美奂的吹玻璃灯罩、吹玻璃糖罐、吹玻璃花瓶前面徘徊良久,深深感叹“世间好物不坚牢”,末了还是一件也没有买。

小时候就听说威尼斯是一座建在海上的城市,那时完全无法想象。这一刻走在这里,石板街道坚硬,更加无法想象脚下竟是一片森林——以木头插在海中滩涂的泥里,再以一种叫做伊斯特拉石的石头铺在顶上做成地基,然后在这个地基上建起的城。木头何以那样长、那样承重?伊斯特拉石何以做到无缝拼接、完全防水?最重要的,海里的滩涂何以如此坚固、木头不会下陷吗?对我来说,威尼斯比金字塔还要神秘、难以理解。

其实城市是在下沉的。据说过去的一百年间下沉了二十三厘米。但却不是因为滩涂或者木头出了问题,而主要是因为全球变暖导致的海平面升高。按照这个速度,八十年后,威尼斯将从这个星球上消失。是的,这是威尼斯对我有致命吸引力的第二个原因:这座令歌德、拜伦、拿破仑为之倾倒的城市,奇异、美得像上帝的一颗泪,却在慢慢地沉入海底。

也许只能寄希望于科技昌明,不要在将来让“威尼斯”这个词成为人类的一声叹息。

关于作者

邹世奇 南京大学文学博士,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小说、散文散见于各大报刊。

(原创专栏,请勿转载。图片为作者提供,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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