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媒观察》| 人工智能媒介:“中庸之道”何寻?
2024-04-16 12:30:48

人类对复制技术的态度是矛盾的,自古如此,中外皆然。

中国古人一方面高度推崇出神入化的绘画技艺,赞之能“毫生”,即视画家如“第二造物主”,能赋予所画之物以生命。例如王维在《为画人谢赐表》中说“皆就笔端,别生身外”;董其昌在《容台集·别集》提到“众生有胎生、卵生、湿生、化生,余以菩萨为‘毫生’,盖从画师指头放光拈笔之时,菩萨下生矣”。

另一方面,中国古人又担心“画杀”,即认为绘画过于逼真会带来不期的后果,或者唤原件而至,或者对原件造成伤害。例如《叶公好龙》中,真龙造访让叶公“魂飞魄散”;《宋诗选注》论杨万里中谈到“画松而松枯,图马而马死,此意类推及于诗咏,则花鸟之愁少陵,山川之怕诚斋,指归一揆”。因为担心“画杀”,古代画家放弃追求复制品的逼真,甚至拒绝“逼真”,如故意不“点睛”或不肯“毕功定稿”。

媒介巨大的再现能力令人害怕——用弗洛伊德的话说是所谓“怪恐感”(theuncanny)——连怪兽都“畏写(画)”。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编》中引用了一个出现在多部中国古代典籍中的故事:《张衡》有兽名“骇神”,状貌丑恶,衡往写其象,兽“畏写”不出,衡去纸笔,兽乃出,衡拱手而“潜以足指画之”。《水经注》中也记载:海神自言“我形丑,莫图我形”,于是秦始皇命工人“潜以脚画其状”。

这种基于“毫生”和“画杀”的对媒介的矛盾感源远流长,持续至今——无论这个媒介是古代的绘画、诗歌和镜子,近代的摄影摄像,还是今天的虚拟现实和人工智能技术。就像我们今天所称的机器人的“恐怖谷效应”(theUncannyValley)——既希望它很像,又害怕它太像。

同时,这种矛盾感并非中国人所独有。詹·弗雷泽在《金枝》中提到,“未开化的人常常把自己的影子或映像当作自己的灵魂,如果踩着了它,打着了它,或刺伤了它,就会像是真的发生在他身上一样使他感到受了伤害。”在《管锥编》中,钱钟书先生也提到,德国一诗人曾赞美某画师为少女写真惟妙惟肖,但是“图成而女死”。柏拉图在《斐德罗》篇中提出,书写既能增强记忆也能取代记忆,因此既是良药,也是毒药(pharmakon)。这一观念为后来的本雅明、麦克卢汉、德里达、斯蒂格勒、鲍德里亚、彼得斯等学者所继承,成为媒介哲学中的共识。

今天,各种强大的人工智能复制技术集中涌现,普通用户可以仅通过文字(本身也是一种复制型媒介)就快速而逼真地复制出人、物和环境,甚至“模拟出世界”。与古代的绘画、诗歌和镜子一样,这些新技术的影响也一如既往地“毫生和画杀并存,良药和毒药共生”:它们一方面为人类的远距离沟通、广告营销、教育科研和工业生产带来新机遇,另一方面又带来游戏成瘾、版权侵害和深度伪造等新风险。

基特勒说,“媒介决定了我们的状况。”海德格尔说,“语言(媒介)是我们存在的家园。”看来,对人类而言,媒介即存有,“毫生”和“画杀”,“良药”和“毒药”,将是我们面临的永恒问题。如何应对?愚以为无他,唯谨记中国古人阴阳调和、平衡利弊的“中庸之道”——媒介之道乃中庸之道(theTaoofthemediumistheTaoofthemean),也就是“中道”(Midjourney)也。

(《传媒观察》2024年第4期卷首语,作者邓建国,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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