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发仔

圆舞曲《蓝色多瑙河》明快、华丽、活泼，那是音乐家约翰·施特劳斯对战败后奥地利破败声线的及时救赎。在被战争阴影笼罩的维也纳，多瑙河用自己如洗的湛蓝，深情地涂抹这座艺术之城，为她疗伤，为她祈祷。

出了维也纳，多瑙河一路向西南，拐进两侧山石突兀的瓦豪峡谷时，那纯净透明的蓝色一点点沉淀，高歌变成低沉的哼唱，河水是厚重的墨绿色了。而杜恩施坦小镇，便在山谷的多瑙河畔静静地守候，恍如兑现一场隔世的承诺。

在杜恩施坦小镇见到多瑙河，是在十月底一个初冬的晚上。追着暮色来到小镇，一群人匆忙住进一家亲水的旅店。我得空走上河堤，想一睹芳容，多瑙河却在黑暗中毫无轮廓，冰冷的空气逼得人心收紧。而身后的这座小镇，已经睡意初起，安静得如入太虚梦境。

翌日，天微亮便醒了，空气中依旧一股冰凌寒气。晨光中的多瑙河依旧深蓝，不，是蓝褐。河岸葱茏的树木、茂盛的杂草，一律是蓝褐色，似乎生命的气息都被多瑙河感染，堆积出无以参透的厚度，而天空中那片透明的蓝色，一时显得轻浮许多。宽阔的河面上，水雾缭绕，河水不声不响，几个漩涡尽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滑过，避免惊扰在这山谷里修炼了几个世纪的杜恩施坦小镇。

杜恩施坦，秋天多瑙河 图 | 视觉中国

其实，杜恩施坦小镇一直安静地享受着中世纪那份泛着旧味的豪华和气派。天空被浓郁的蓝色晕染，红瓦白墙并不新鲜，在蓝天和黑土的背景下却显得热烈而铺张；小巷纵横幽深、高低错落，路面用碎卵石铺就，皮鞋与硬石最轻柔的碰撞，都能被那两侧的墙体弹回，仿佛一个昏睡千年的时代贸然醒过来的声音。路边墙上，爬山虎在墙中央停下来，垂下嫩枝，莫名地对着幽深的巷道张望；三角梅是小镇眉心的痣，总在不经意时出现，或在墙角，或在窗前，并不凑堆，两三枝高举的殷红，足以令来人满心欢喜。

走进小巷，小镇隐藏了大概身形，只剩下一些谈不上景致的细节。寻常人家，小院门扉敞开，不大的院落里山石流水怡然，绿植自在精神，一切都仿佛是多瑙河浇灌出来的最初模样。临道的小窗是洞开的，金色的阳光裹挟着一丝淡蓝，投进房间，桌椅、床柜、衣物，所有的细节都毫无戒备地袒露着。商店略有几家，各色食品、酒饮、当地特产等，井然陈列在橱窗中，没有招徕，没有诱惑，甚至连招牌都没有，店主跷腿坐在不远的圆桌上看书，一杯深蓝的饮品热气袅袅，一切都明码标价，却有如家一般的温馨和信任。

热闹也是有的，在酒庄。杜恩施坦是有名的葡萄酒基地，瓦豪河谷的土地对其他作物并无兴趣，只钟情于葡萄园，这里的干白葡萄酒是小镇贴在额头上的名片。来品酒的大多是外来游客，众人列坐一堂，就着吱吱冒油的烤肉，一盅一盅豪饮，从午后到黄昏，从日落到月上，在场清醒的欢闹与事后恍惚的失衡，给宁静的小镇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除此之外，便是深入天籁一般的平静。择一处阶梯坐定，清冷的地气会穿透肌肤，让来时偾张的热血瞬间冷静下来，漫上头顶，思绪开始突破边界，进行一次了无牵挂的远行。彼时，阳光在燃烧，空气在交流，花儿在私语，连蟋蟀也急促地吐出几句赞美诗。有琴声叮叮当当响起，单调而丰富。多瑙河应声而起，一起合奏出并不张扬的蓝色咏叹调，毫无忧伤，只有绚烂的情感在流淌。

一条河、一座小镇，修行千年，只为邂逅这份难得宁静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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