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斗碗
2021-08-02 10:42:17

图 | 视觉中国

◇李明官(原创)

乡下人的碗橱里,常备有一种敞口深腹的碗,谓之斗碗,极言其大。

故里之陶器若碗者,自小茶碗、二碗到大号的斗碗,以从苏南丁山带回的居多,丁蜀素有陶都之称,我的姨父在那里的陶器厂工作,村中每有船只往来,总要捎回几大筐碗碟。精瓷细器并不为生活粗朴的农家看重,但粗瓷大碗却很受青睐,那时候,一只斗碗值五毛钱,是一个整劳力三天的工分值。犹记得邻家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不慎摔破了一只碗,他那正用勺子刮着锅底的母亲大骂一声“败家子”,顺手操起一把扫帚,撵得孩子惊弓之鸟般地满巷乱扑腾。

村人多贫,又好面子,家中每办婚丧嫁娶红白喜事,总不愿塌了台丢了场,六大碗是必得用斗碗装得满满的,这样才不至于让亲朋友邻小瞧。但大碗大碗地盛肉与那时的消费水平是不相宜的,故每常在碗底垫衬了萝卜、芋艿、茨菰,最好是土豆,盖因其与肉相杂可以混珠。那时,农村里家家相袭成风,也就不存在谁笑话谁的问题。

家兄那时在生产队里做治虫员,人虽单薄,食量颇大,他不知从哪里找得一只盛水诱蛾的大斗碗,那碗浅绿釉上有四个深绿的字:奋发图强。他一顿能吃三斗碗,那豪举让我们这些两小碗下去便肚皮撑得茨菰栗子般的小把戏们瞠目结舌,自叹弗如。想想那时,大概可以佐饭粥的菜肴极少,也就几样自留地上的蔬菜而已,加之劳动量大,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才成就了他的壮举。

碗和人构成一幅黑白木刻,强烈地冲击着我的视线的是童年的一个夏季正午。斜对门的麻老队长袒露着上身,下着一件粗布大裤头,蹲在门槛上,端一只粗瓷斗碗,唏溜唏溜地喝着照见眉眼的薄粥。等到粥见了底,麻老队长便仰面伸舌在碗里一遍一遍地舔着。那青筋凸起的大手抓着碗沿,将碗整个儿的扣在脸上。多少年后,这种和罗中立的著名油画《父亲》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情景,一直如一朵不安分的浪花,咬噬着我记忆的堤岸。

而今,农村人家碗橱中虽仍有斗碗,但酒宴上已不复再现它的身影。冷盘有精巧细致的小碟子,热菜有嵌着细碎花边的盘子,即便是槐荫榆下,凉棚门道里,人们手中捧着的饭粥碗亦不再是清一色的斗碗了。人们用餐也少了“瓜菜代”的窘迫相,神态从容地举筷夹菜,于一片朗朗的谈笑中显现出年景的丰盛,农家的殷实。

作为一个时代的物证,斗碗已从历史的舞台上悄然隐退,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精巧细致的瓷器,但那些从艰苦岁月中走过来的人们的记忆里,斗碗永远是一盏希望的灯。毕竟,它曾那样亲密无间地和人们度过了一段漫长遥远的饥荒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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