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 | 诗人西川:不要轻易认为你跟诗没关系
2020-01-16 21:45

国内第一个开在万人体育馆里的跨年诗会日前刚刚在南京举办,当代著名诗人、鲁迅文学奖获得者西川,受邀参加这场盛况空前的诗会。读诗之前,西川接受了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的独家专访,他原本计划的20分钟最后聊了一个多小时,想象中渊博、犀利的大诗人西川其实也有幽默、可爱的一面,他不喝酒、不网购、不点外卖、不谈人生、不参加饭局、不看畅销书,出版社要寄点儿书给他,他说:“你把那些难看的、没人看的书寄给我吧”。在他看来,人和诗的关系并不是仅仅是非得拿本诗集在读,“有的时候你在哪撞上一句话,那就是诗。如果我们想有一个有质量的生活,多多少少都会跟诗歌有关系”。

我不相信诗歌会死,

不要轻易认为你跟诗没关系

这两年诗歌文化回温,多档“诗词大会”火成综艺节目爆款,各种大型诗会也渐渐流行起来,南京“新年诗会”的当天,西川其实收到了全国三个城市类似活动的同时邀请。对于这一波诗歌热西川并没有特别乐观,他甚至没有特别去在意,“可能因为我自己是个写诗的人,所以身边和我交往的人多是读诗的或是写诗的人。我不交往的人我就不知道了,他们可能就跟这个圈子没什么关系,这也没什么。很多人都是从自己的生活经验出发,他身边人都不读诗他就觉得没人读诗了。我身边全是读诗的人,在我看来人人都读诗。当然我是一个没有代表性的个体,因为我就是干这个的。对我来讲,有没有读者实际上不太重要,这儿没读者,那儿有读者,对我来讲这从来都不是个事儿”。

尽管对于诗歌的现象性火爆他表现得很淡定,但要有人说诗歌的“不好”西川可听不得。一度有人说“诗歌死了”,这句话让他耿耿于怀,“很多人都关心诗歌的发展,有些人关心过头了就说诗歌已经死了。但我觉得诗歌会有一个自然而然的发展轨迹,跟你的时代、你的阅读、你的视野及很多东西都有关系,我不相信诗歌会死”。很多人不读诗或者觉得自己不懂诗,但西川坚持生活中可能在你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你就和诗歌产生了关系。“前一阵子在杭州我遇到一件事特别逗,杭州有个企业家,他是个诗歌热爱者,他的公司要盖一片楼。然后建筑师问他说你有什么要求?他给了人家14首诗,说这片建筑满足这14首诗的诗意就可以。如果这个楼盖起来以后,多少不读诗的人也去住这个楼。所以,你觉得你跟诗歌没有关系时,很有可能你住的房子的设计师恰恰是读诗的;你觉得你跟诗歌没有关系,但乔布斯恰恰是读诗的,而你用的手机是乔布斯的趣味,还是诗歌的趣味……”在他看来,人和诗的关系并不仅仅是非得拿本诗集在读,“有的时候你在哪儿撞上一句话,那就是诗。如果我们想有一个有质量的生活,多多少少都会跟诗歌有关系。”

诗歌里有远方,但也包括了苟且,

诗人必须有处理当下生活的能力

上世纪80年代,曾是诗歌的年代,西川和海子、骆一禾一起被誉为“北大三剑客”。西川26岁的那一年,年轻的海子、骆一禾相继离世。30年过去了,西川仍在坚持写诗。

“我现在唯一怕的是什么?就是大家把诗意理解成一种特别俗气的东西”,西川强调诗跟每个人生活都有关系的同时也“警惕”大众对诗歌的随便定义,“比如说有些人认为诗歌就是他小时候知道的那点东西,张嘴就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或者: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如果建立在对这几句诗的理解上你以为你就懂诗,简直就是做梦。诗歌是个很大的概念,有着漫长的诗歌史,它很难定义的”。对于大家经常引用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西川感慨这句诗现在已经成了鸡汤,“如果我跟你说一首屈原另外的诗,比如‘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这么美的诗,但可能你的生活跟这都没关系。所以如果想让生活变得有质量一些,变得体面一些,恐怕知道点儿古代的诗歌也没有什么坏处。”

西川解释自己理解的诗意是不断地发现和创造,而不是一套已经固定下来的生活方式,“如果不想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你就得有所发现,而你发现的行动在精神领域和思维领域里它就是诗歌”。

对于近两年年轻人特别喜欢做签名档的一句话“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西川表示大家不应该从表面上把它当鸡汤一样去解读和理解,“我特别强调一个诗人要有处理当下生活的能力,否则您就是个业余诗人。别人请我去讲杜甫,我说杜甫的很多诗歌写的是安史之乱。诗歌包括远方,没有远方就没有形而上学,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强调我承认远方很重要,但是与此同时,真正的诗人,眼前的苟且你也得处理,这是真正的诗歌,否则都是假的诗歌。你看韩愈写:下床畏蛇食畏药,海气湿蛰熏腥臊。下床怕有蛇,吃饭怕有毒,这就是眼前的苟且”。他感慨中国古人这种处理生活的能力非常强,“到今天好多人一天到晚吵吵着要回归传统,穿着个汉服在街上溜达就是传统吗?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说虽然我是一先锋派,我是一个真正的跟古人靠近的人。”

写作上西川并没有什么独特的习惯,他说自己只需要安静,“我知道有些人是非要闻着烂苹果的味儿,有的人非要站着写,有的人非要在澡盆里写,各种各样的癖好我都没有。只要安静就行,因为生活里边的噪音太多了,进入到一个写作的状态我必须好像整个尘埃全落下来,然后我开始进入到精神活跃的一个状态”。

不喝酒不网购不谈人生,

我不是浪漫主义诗人

作为诗人的西川不喝酒不网购不谈人生,但作为教授的西川却经常会听学生的“安利”,“我的研究生们会下载电影推荐我看,比如最近我原来的一个学生说老师你看过《都灵之马》吗?我说没看过,他立刻就给我下载了,匈牙利的一个电影,讲尼采的,我看了,特别单调但非常震撼”“前一阵子烦胡歌演的《南方车站的约会》,他们说那个片子值得看看,我就去电影院看了。有些人说好也有人说不好,但是我觉得还挺好,很讲究很有一套想法。”

但西川不看电视,“电视我不会开,我不会弄那个东西。现在的电视很复杂,要好几个遥控器这样那样……我也就不看了,反正很多东西也能在电脑上看到,我天天都要用电脑,在电脑上我会浏览好多信息,你们知道的好多信息我都知道。”

他还不网购,“我不在网上买东西,也不点外卖,我连书都不在网上买。”他有海量的书,但从不在网上下单,“首先世界文学类的书,经典的那类我差不多全有。如果是新出来的,有的我不需要,如果是别人反复推荐我会隔一段时间到书店一次性全买下来。另外我每年都会往国外走走,有可能外文的书我早就看过,有些信息我会接收得更早一点”。这里多说一句,西川毕业于北京大学英文系,他跟世界上很多诗人在学术会议上都是用英文交流诗歌,他翻译过《博尔赫斯谈话录》《米沃什词典》等名著,他的诗歌也被翻译成多种语言,“我是个诗人,但我也要做研究,我要读大量的古代文献,我原来做翻译,光翻词典就占我好多时间。”

作为老师,他坦言自己经常会遇到回答不上来的问题,“我就会非常坦率地说这个我不了解。还有,我尽量少谈人生,我一听别人谈人生,我就会想:谈什么人生?我就这么看着,谈人生的最后都变成了鸡汤大师。”他也不喝酒不参加饭局,“也不是刻意拒绝饭局,但因为我不能喝酒,慢慢别人就不叫我了。我从高中发现我喝不了酒,我就不喝酒。著名的散文作家周晓枫还跟我说:不喝酒,怎么在诗人圈里混?我说对,因为我是大诗人,哈哈,开玩笑的。你们说的全是浪漫主义诗人,我不是浪漫主义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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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问快答

记者:对于诗会这种诗歌的舞台方式,您喜欢什么样的读诗?

西川:诗有各种各样的读法,我曾经用rap的节奏朗读杜甫的《秋兴八首》,我曾经在中央美院站在三层集装箱上、领着上万人打着鼓、朗诵屈原的《少司命》……但现在舞台腔那种,就有些舞台演员深沉地读,忽然就高8度地激情澎湃,观众就鼓掌……我就恨这些东西。

记者:近几年,读书、读诗、读信类的综艺特别多,是否也对年轻人的兴趣培养有推动作用?

西川:对,但文学趣味也很容易被带偏。如果你真热爱文学,真热爱诗歌,哪都不用去,你就在家里,买书回来读。先认字,对,先认字!我们现在普通人识字认到3000字就可以了,因为你是用词来表达的,就是不同字搭配它,有的人2000字,有的3000多一点。在汉代一个县令的识字量是7000~8000。

记者:很多人觉得诗人都应该是比较孤独的,您孤独吗?

西川:孤独这种东西,真正的孤独是没法与人分享的。一般人觉得孤独是别人不理解你,我觉得真正的深入骨髓的孤独是自己不理解自己。我有一本书的书名就叫《我和我》。好多人不明白什么意思,一般人觉得我好像就有一个,但对我来讲可能有一堆我,一个人就是一群人。

记者:所以您了解您自己吗?

西川:我就有时候也懵啊。我又想往东走,又想往西走。

记者:您也是会有这样普通人的纠结吗?

西川:当然,谁都会,这就是人性。好几个诗人都说过,比如惠特曼有一行诗,大概意思就:我承认我自相矛盾,所以我才是一个人。你只要是个人,你一定是自相矛盾。

记者:您平时会看订阅号热门文章的推送吗?

西川:什么叫订阅号?谁推给我?哦我知道了,我有几个朋友,他们也会推一些文章给我,我会看一看。基本全是哲学、历史或者文化类的,一般都是讨论问题的,带着观点的,比较学术性,全是那种,没有人把诗推给我。

记者:您每天看手机的时间长吗?

西川:不长,我主要是一个读纸书的人。我不是个年轻人,当然我曾经是个年轻人,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人了。有时候人家找我有事,我才不得不打开手机看一看。

文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张艳

摄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实习生 马雯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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