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 | 叶弥:永远企图走在时代的前面,这很酷
2019-11-14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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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调而叛逆,曾经的人生目标就是当个家庭妇女,经营好自己的小家。但是心中不灭的文学理想促使她还是拿起了笔,却又两次欲放弃写作,如今选择太湖边半隐居的生活,追求精神版图。继去年推出长篇小说《风流图卷》后,现在叶弥正在写其姐妹篇。10日在宁举办的第二届中国江苏·扬子江作家周期间,记者专访了她。

关注现实题材的文学和影视作品,创作者没有缺席当下表达的理由

说起“小巷文学”、“苏味小说”,许多人会想“陆苏州”陆文夫,还有随后涌现的范小青、苏童、叶弥、荆歌、朱文颖、戴来等中青年实力派小说家。在他们的笔下,日常亲切的市井苏州,风雅渺远的性灵苏州,以及动感活力的现代苏州一一得到呈现。

除凭借《香炉山》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江南才女叶弥与导演姜文的合作电影《太阳照常升起》也是众所周知。小说《天鹅绒》被改编成大热电影,姜文与叶弥也成为好朋友。

因为这一次原著成为爆款的影视化经历,叶弥也偶尔拥抱娱乐圈。去年,她成为百花电影节嘉宾,最近,她也出现在乌镇戏剧节的“白日梦朗读会”上,跟大家分享自己喜欢的作品,但叶弥说,“这些虽然也会去,但不会牵扯太多精力。”生活中,中外电影是叶弥关注的对象,“热门影片基本都会关注,像《流浪地球》这样的片子出来,我们就会第一时间就看,其实很多作家就像我一样,世界范围内的文化艺术都会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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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相仿的叶弥和姜文也会惺惺相惜,感受到相通的创作境遇。叶弥说,在那次合作之后,就和姜文成为很好的朋友,自己确实很欣赏姜文这样有既认真又有才气的导演,一直关注他的作品,也有联系并交流。当记者问,姜文创作“民国三部曲”,从《让子弹飞》的“躺着把钱赚了”,到去年《邪不压正》票房疲软,评分下降,令人费解的隐喻和看不懂的笑点,最终让观众眼中的难以捉摸的姜文“走下神坛”。对此,叶弥怎么看呢?

“姜文是个十分有才气的导演,他有他的艺术理念,他坚持的东西不一定有市场的胜利,但会有他个人的胜利。姜文就是姜文,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叶弥坦诚地说,她喜欢纯艺术的电影,但是像《我不是药神》这样的作品,她也喜欢,老百姓喜闻乐见,拍出来引发思考,甚至能让药降价,这是电影人参与社会改变社会的方式。

在叶弥看来,同为60后,虽然身处不同的领域,却一样会面临江郎才尽的瓶颈期,面临着承前启后的问题。姜文导演面临的处境是新锐导演都出来了,我呢,作为一个‘老作家’,新作家也一波一波出来了。其实,我觉得,我们能做的就是关注时代,不能离时代太远,不能自大,不能吃老本,要尽量理解这个时代。

叶弥说,六零后的作家艺术家虽然已步入中年,朝老年迈进,但年龄不是倦怠的理由。“你看斯皮尔伯格这样的大导演,到了很大年纪,永远做着各种题材的尝试,永远企图走在时代的前面,我觉得,这很酷。”

放下“有趣”,想变得更“有用”

2009年就开始创作,2014年发表,之后又不断修改的《风流图卷》就体现了叶弥的这种创作思想。这是一部对叶弥具有特殊意义的作品,在评论界一度引发话题,叶弥为什么变了?有人更喜欢以前作品中那个更有趣、充满灵气的叶弥。

叶弥并不这么看。“其实对作家来说,每个阶段的灵感不一样。我刚开始创作的时候,一会儿一个灵感,刺激来自四面八方,但年纪大了以后,就开始有意识地寻找精神的版图。寻求让灵感存在于更大的理念中,而不是让灵感归纳全部。这是一个文学方法的问题,是我一个重要的转型。这个转型很是艰难。我试着有文字是学会了控制,学会了不要太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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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弥那些中短篇小说集,如《成长如蜕》、《钱币的正反面》、《粉红手册》、《天鹅绒》等等,拥有不少粉丝。叶弥说,苏州文人笔下风花雪月和人文雅趣特色鲜明,也是“有趣”大于“有用”的典范。当年苏州的陆文夫先生和周瘦鹃先生,曾为“有趣”和“有用”做过有意义的争论。这个争论一直在她的心里记忆深刻。随着对于人生和社会更多的认识,她认为写作既要有趣,又要有用。古今中外的名著,都同时具备这两种特色。不少光追求有趣的作家,后来都陷入了瓶颈期。在我们的文学传统里面,追求有趣,而认为有用就是功利性。现在更强烈体会,文学还是要倡导理想跟责任。一个作家的文字对这个社会要有用,虽然起不了多大作用,但还是对社会有所反映和推动。”叶弥说,太追求有趣,会发现好多细节都立不起来。

江南自古风流地,苏州风流数第一。在《风流图卷》里,叶弥通过对吴郭城里“风流”人物优裕多情的生活细节的书写,不动声色地将这个词从遭受世俗磨损的贬义中剥离出来。根植于两千五百年的吴地文化深厚内涵,从江南角度出发,探讨特殊时期的中国,那些被遮蔽,被损害的人性、爱与怜悯。比如吴郭城里最懂得享乐的柳爷爷,在书画古籍、好物美食、美酒佳人中任性地消磨了一生。这些个人禀赋和品行在历史进入1958年和1968年以后,就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导演姜文评价说:“叶弥有本事,她在小说里创造了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是你陌生的故地。在你心上,却在她笔下。她写性,写很多性。她写的性多在悲欣交集之处,她还能写种种气味儿,特别是野草刚被斩断时的香气。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毕竟,这二百多页,写了十年。”

接下来,叶弥还想写1978年和1988年两个年份,经济体制改革和苏南模式下的人物成长。“讨论这个年代的人们,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也很精彩。国际著名诗人阿多尼斯,这次在作家周上说,‘中国现在政治和经济在发生很大变化,想看到中国的文化艺术能与其匹配,有一个伟大的变化。’我们也想,虽然谈不到伟大,我们也想做以前作家没做过的东西,因为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文学。”

这个江南女子在小说里是勇猛坚韧的,不兜圈子,不拐弯抹角,收集现实中纠结于困顿,精准挥舞手术刀,读来十分淋漓,收获丰满。叶弥说,小时候跟随父母在苏北下放过,所以骨子里其实不是很“苏州”,有苏北女人的泼辣。早期写了不少带有苏北地域气质的小说。后来回到苏州生活,又重新认识苏州的文化特质,开始将江南文化版图作为小说的基本途径。

从叛逆到归隐,两度放弃写作

有意思的是,叶弥是位有灵气有想法,又时常要“叛逆”写作的作家。就在2005年,她的作品被姜文改编成电影,人气上升,不少媒体找上她邀约采访时,她第二次选择放下写作。叶弥说,“那时候想寻找人内在的精神家园,但没找到,我们国家那些年发展很快,我产生了跟不上时代的感觉。当时觉得写作无法给我带来快乐,找不到我要的东西,就一年写一个短篇,有些年份干脆啥也不写。”

而第一次选择“放弃”,则发生在叶弥发表处女作之后。受家里的文学青年妈妈的影响,叶弥早早爱上阅读,四、五年级就接触到了四大名著,不懂,算是最基本的一点文学薰陶吧。十八、九岁就在《苏州报》上发表了第一篇短小说。叶弥还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初,苏州的文学氛围很浓,跟着一帮文学青年在苏州群艺馆学写作。当时有作家辅导,一起出去采访,然后交作业。但后来这些文学好友还在坚持写作,自己却因为进入叛逆期而暂时告别文学。“20岁就不写了,23岁就慢慢进入结婚生子的阶段。”

“那时虽然发表了作品,但不太愿意走这条路,觉得太辛苦,我因为从小就寄养在五、六个不同的家庭中,读小学时才回到父母身边,所以我很看重家庭,我的愿望就是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一样过一生。再加上年纪轻轻就看到了文坛上一些让人不快的事情,年轻的心灵无法接受那些生活的荒唐。就不想选择文学作为人生的方向。到了30岁以后,觉得做个称职的家庭妇女远远不够,心没有地方安放,还有写作的欲望,发现我的人生只能用文学创造价值,又开始写作。”于是叶弥重新拿起笔,写了几个短篇,写了中篇《成长如蜕》,引起了文坛的关注。

叶弥说自己属于晚熟的人,年轻时只想反抗什么,没有想要建立什么。真正让自己的历史观、价值观找到明确的方向,是在2008年。叶弥低调搬去太湖边浦庄,以侍弄花果菜蔬为业,与各路鬼神灵物相伴。叶弥说,这是“退回自己,是为找回素朴本心”。那边远离市区很偏僻,下午四、五点路上就没人了,特别清净的地方,令人想起叶弥在《香炉山》里,主人公乡村夜游的故事,构建起浪漫与虔诚的世界。“在这里,我开始思考一些问题,说起来有些大,比如一个作家跟社会,跟时代的关系,还有责任、承担这些东西。我觉得厘清这些问题之后,就能慢慢找到自己的灵魂所在,小说的气象才能变得宽阔,不是来自于灵感又终结于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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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弥在这里住了快十二年了,前后收养过一百多只猫、四、五十条狗。现在家里还有流浪狗猫各六只。她笑说,以后真有兴趣写一部动物小说,她并不喜欢收养这么多的狗猫,但住的那个地方偏,又没有宠物医院,老百姓家里的猫狗生老病死,都无奈地朝外面扔。有时候散步看到,那些流浪猫和流浪狗,他们都会来投奔我。但是与这些狗猫们打交道多了,确实也有很大的益处。人在动物身上会学到很多东西。有时候我想,不是我在收留它们,而是它们在收留我吧?”采访中,叶弥也告诉记者,照顾他们挺辛苦的,所以,自己也很少出去。刚接到电话,有只流浪狗出了院子被汽车压死了,自己听了特别难受。“她是在菜场里流浪的,怀孕了,我说你跟我回家吧?她就跟我回家了。回来生了一窝四个,送人了,做了绝育放在家里。她每天都要看到我,睡觉就在我房门口。回去还要难过一阵子。”

快问快答

Z=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张楠

Y=叶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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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如何看待与国外作家的对话?

Y:也读过不少国外作家,这几年读得少了。我觉得中国作家、中国读者还是要回到以前的文学传统中去,譬如诸子百家,都是值得不停挖掘的东西。我们不可以放弃我们的东西。我们要学习传统里好的东西,摒弃腐朽的观念,把好的东西融入新时代,产生新的东西。

 

Z:介意作品被贴上“苏州女作家”的标签吗?

Y:刚开始写作写得杂,甚至没有性别特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反而没那么介意地域标签和性别标签。“当然不希望太标签,标签也是我切入的方式,当下我面临的问题就是要深入,从熟悉的东西切入,并继续深入。”

 

Z:结婚生子后也面临普通人的焦虑,这些会放入作品中吗?关于网上文学您怎么看?

Y:我不会把焦虑带入作品,写作必须跟自己有点距离,一个作家不客观是不行的。互联网上的文学我也看,关注年轻人,网络文学也得朝前发展,如果只是目前的状况,也是令人担忧的。有些网络作品也很好,改编成电影影响挺大,说的是牛鬼蛇神,却是在探讨人生,人生观和世界观都在里面。

 

Z:阅读方面,自己的兴趣点在哪里?

Y:阅读这两年少,会关注别人关注的话题。我们现在最重要的还不是阅读,而是思考,思考当下的文学应该做什么,写什么。最近碰到一些文学上的朋友,大家会探讨中国是否存在女性文学,如果有的话,它的走向。女作家一般不愿意被称作女作家,要写的像男性,才会被充分肯定。现在觉得女作家应该要有属于自己的文学。我首先是女人,再是女作家,然后才是作家。

 

Z:关注年轻人的阅读和写作吗?

Y:其实说到阅读,愿意读书的人,不需要这个阅读的话题都会读,所以,阅读的话题首先是对愿意读书的人讲。不愿意读书的人,通过各方阅读的召唤,能不能走近阅读,是个未知数。看书,要多研究一些中国古代的文学,研究里面有什么,什么是我们这个时代还可以用的,什么是我们要唾弃的。另外,我觉得阅读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思考。

文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张楠

编辑 | 陈申 王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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