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丨忘记一个人,就是忘记一部分自己
2019-06-13 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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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晓帆(原创)  
 
  出差时顺道回一趟外婆家的老宅。来前舅舅给我一大串钥匙,也不知道哪个是对的,院子常年闲置,大门上的锁锈得厉害了,我把钥匙全部试了一遍也没打开。烈日炎炎,我满头满脸的汗,不禁有些烦躁。
 
  有一个推婴儿车的妇人,大约当我是小偷了,老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我身后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我忍不住转身看她,她马上停下脚步,仔细打量我一番,突然大呼:“这不是小姑吗?我说怎么那么面熟!小姑咱可是多少年没见了……”我外公外婆辈分很高,她叫我小姑并没有什么稀奇,但我极少来老宅,想不出这边还会有人认识我。“我是大萍啊!走,家里坐会儿去!”她不由分说拽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她家拉。“上回见你,你还是个小姑娘哩,不爱说话,一晃儿长成大人了……”大萍不到六十岁,白白胖胖的矮个子,头发染得漆黑,一双笑眼在疏落的眉毛下盯着我看,和善可亲。她一路喋喋。我竭力在脑子里搜寻,却依然没有关于她的丝毫的印象。
 
  大萍家是新建的小楼。家人都外出做工了,留她一个人带外孙。大萍一进屋就赶紧开空调,嫌降温太慢,又拿起把扇子在我背后扇了好几下。想必是我外公外婆在世的时候,跟大萍家关系不错,她一直回忆我的长辈们的种种好,我都不知道,嗯嗯啊啊替他们谦虚着。大萍边说边满屋子搜罗吃的,一会儿工夫,葡萄,哈密瓜,西瓜,乳酸菌饮料,火腿肠等等,摆了满满一桌。见我吃得不多,她又打电话让街上的小卖店送来一箱冷饮。“以前我家日子过得不好,一直也没回报过你们,现在你们又都走那么远……”大概是想一股脑回报到我一个人身上,她一刻不停地照顾着我。
 
  趁大萍哄外孙的空儿,我溜到外面给我妈打电话问起大萍。我妈说我以前跟大萍见过面,她和老公赶着骡车去我们那边做过小生意,有两次是住在我家。
 
  提到骡车我马上记起来了。那时候大萍又黑又瘦,怯生生地叫我妈“姑奶奶”。此前她们也是互不相识,没有往来。大萍老公倒是能说会道,一直在提共同的熟人以力证我们两家在宗姓上关系不疏。他们夫妇每天早早起床,在我爸单位的食堂里打些饭菜带上,赶着骡车到周围的村镇卖粉条、面条或者杂粮面什么的,一卖就是一整天,晚上一身土一身汗地回来,再去食堂里吃个饭,住到我爸帮他们安排的宿舍里。那个高大的黑色骡子就拴在家属院大门口的柳树上。我的小伙伴们没怎么近距离接触过骡子,每天围着看,七嘴八舌讨论不休。我放学后,除了要帮他们去食堂结账,还要回答小伙伴关于骡子的问题,感觉非常丢脸,所以对大萍夫妇一点好脸色都没有。三四天后,他们卖完货要回家,送我一个红发卡。大萍想给我戴上,我抬手阻挡,发卡掉到地上。
 
  我和小伙伴们都有一些乡下亲戚。他们日子过得相对窘迫,穿衣打扮也略嫌土气。邻家的几个姐姐经常聚在一起吐槽家里来的穷亲戚。耳濡目染,我当时觉得对大萍夫妇的态度是正常的,从未反省过。
 
  然而,大萍却给了我无比真挚又浓烈的善意。她家墙上挂着两个嵌在镜框里的剪纸,我稍微多看了两眼,大萍马上取下来,无论如何要送我。门口立了只黄灿灿的南瓜,我也只是盯了片刻,她就抱起南瓜往我车上装。总之我目光停留在什么上面,她就坚持要把什么送给我。我只好目不斜视,牢牢盯着她的小外孙。尽管如此,走的时候我还是带了大萍硬给我装车上的好多东西,根本推辞不掉。
 
  如果不是这次遇见,我可能会一辈子记不起大萍这个人了。或许,我只是刻意把她封存在记忆深处,忘掉她,更是为了忘掉当年那个轻慢无礼,狭隘虚荣的自己。编辑:申沁宇(来源:扬子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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