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牛头条】一辈子研究“顶上功夫”,戏曲舞台幕后的“讲究人”有个大计划
2020-05-06 23:06

到今年10月,年满60岁的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主任舞台技师洪亮就要退休了。但退休前这段日子他可没闲着,包括疫情期间,他都猫在昆剧院他那间工作室里。那个屋子内的舞台道具都是他的宝贝,从三年前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在做一整套1:10比例的微型“中国传统戏剧盔帽大全”。因为他要把这一身手艺和满肚子的学问都传承下去,他希望,不管是做道具的幕后人员还是台上穿戴服饰的演员,甚至来剧场看戏的观众,都知道哪个行当、哪个角色应该怎么穿、怎么戴,都有个参考和对照。洪亮老师研究了一辈子的戏曲,他手上的道具上过春晚、亮相过奥运。近日,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采访到了洪亮老师,他说:“做戏曲要有做戏曲的坚持,可以穿旧,不能穿错,咱戏曲舞台上要的就是个‘讲究’!”

一家三代做戏曲盔帽,

当年父亲跟梅兰芳有过结交

“盔头”“盔帽”是梨园界的行话,这是中国传统戏曲中剧中人物所戴各种冠帽的统称。作为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的主任舞台技师,洪亮老师是专门给剧院做演员盔帽的,昆剧院的演员在上台前都有个习惯:找洪亮老师给看看穿的、戴的、拿的对不对,“除了我负责的盔帽这一块,他们穿的服装、拿的道具我也都会看一眼,这个不对,回去换了,那个少了,赶紧去补上……”甚至很多演员在外地演出时遇到“拿不准”的问题,也要拍张图发过来问洪亮老师,“我就赶紧给他们讲:这个是怎么回事,必须要怎么穿、怎么改。”戏曲舞台上桩桩件件的注意点洪亮老师都“门儿清”,这得益于他从小跟着父亲看戏、学手艺、听故事。而父亲做盔帽的技艺则是跟爷爷学来的,这手艺是典型的洪家家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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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亮老师向记者展示他一直在做的

微型“中国传统戏剧盔帽大全”

“我没亲眼看过爷爷做这个,因为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已经去世了。我听父亲、母亲讲,爷爷当时是给庙里面的菩萨做帽子。爷爷是宁波人,后来到苏州跟我奶奶认识。那时候苏州的庙宇很多,他一辈子经营的都是给菩萨做帽子这门手艺。”洪亮回忆起洪家的家传技艺,“父亲跟爷爷学的基础手艺,但他觉得工艺还达不到他所想象的要求,他就去了上海,继续跟人家去学了一段时间。后来他回到无锡自己开了家盔帽店,店就开在戏院旁边,所以接触了很多戏院的人,晚上没事他就去看戏。”看戏看什么?看台上的演员穿什么、戴什么、哪个好、哪个值得借鉴……渐渐地父亲开始做戏曲盔帽,当时很多著名演员都跟他很熟,找他做行头,洪亮找出他珍藏的资料给记者看,其中还有梅兰芳先生当年赠给他父亲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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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先生当年赠给洪亮父亲的照片

再到后来,江苏省京剧院成立,洪亮的父亲进入了京剧院工作,举家搬到了南京,“父亲做盔帽,母亲就帮他做帽子上的绒球和点翠。”家里兄弟六人,洪亮是最小的,十几岁的时候家里就决定让他来继承家里这门手艺,“那时候我上中学,天天调皮到处疯,母亲就跟父亲说,六个孩子不能没一个学这个的,就让小儿子跟着你学吧。”洪亮记得很清楚,他跟着父亲开始学做的第一个活儿就是给新排的扬剧《百岁挂帅》做翎子,“做完那个剧,父亲给了我六块钱,我感受到了做这个的乐趣和成就感,从此就开始了学徒生涯,这一做就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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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亮制作的武将用盔头“大额子”

寂寞+清贫,做这行需要情怀,

儿子成了家里第四代传人

都知道学戏、唱戏苦,但其实戏曲舞台幕后的匠人们学成手艺也需“吃得苦中苦”。他跟父亲学手艺什么时候出的师?他感慨这一行的“别别窍”在学校学不到,师傅一句两句讲不完,出师太难,甚至“一直在学,很难满师,因为牵扯到包罗万象太多”。比如做盔帽,洪亮说按照工艺来计算的话,最起码有7道工序,“而这7种工艺每一种你都要踏踏实实完成,才能做出来。”

在普通观众看来,青衣和花旦的凤冠盔头花团锦簇相当复杂,但其实制作最难的却是看起来简单的小生纱帽,“父亲跟我讲,如果你满师的话就要把纱帽做好。它看上去简单,其实工艺性要求最强。它前面是圆的,想做好主要靠手感,因为完全是手工,我们都是用滚烫的烙铁烫出来的,保证它正面看、侧面看都有固定的弧度,还有它的前后角度也是有要求的。”他坦言,把纱帽做好可能就要好几年,大夏天的在作坊里满头大汗,手上身上被烙铁烫的伤不计其数,“最大的挫败来自父亲的否定,做完一顶给父亲看,父亲常常一句都不说,一把扯掉或者扔地上踩过去,这就代表做坏了。或者他觉得还不错,就拿起烙铁左右修改一下。如果他能点个头,那真是最大的嘉奖了,什么伤啊疼啊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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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亮老师坦言戏剧这行,

要学习的“门道”很多

什么时候出师?他坦言其实“永远出不了师”,自己工作了以后还是不停从父亲那儿汲取知识,“父亲说:都知道玉带,但谁能讲清楚玉带上的‘品’?99%的服装师都不清楚。”听完父亲娓娓道来,他觉得自己又学了一课,而这样的课永远听不完。

正是由于“学艺累”、“满师难”、“工作枯燥”,洪亮坦言做这行需要情怀来支撑,“别看做一顶小小的盔帽,你要学素描、雕刻,要懂历史、戏曲,学问太多。不仅看悟性,更要靠耐心。幕后工作非常寂寞,而且清贫。直到2000年后,一顶纯手工盔帽的周期至少要一个星期,但其实它也就卖200块钱,所以让年轻人放下手机、静下心来学这个真的很难。”这些年来,剧院里有年轻人要学,他就毫不保留地教,“不管是演员还是做道具的,只要想学我就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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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亮老师和学生一起做盔帽

洪亮老师的儿子满30岁了,让他欣慰的是,儿子自愿接力做洪家第四代的“手艺人”,现在已经入职江苏省京剧院,做起了父亲的接班人,“他从小看我做这些,他感兴趣我当然教他,现在他也能将我们传统的手艺传承下去了。”

可以穿旧,但不能穿错,

戏曲舞台要的就是个“讲究”

“刘备过江坐船第一场戏开锣的时候,他为什么戴这顶帽子?为什么戴的是真龙天子的帽子,但是绒球不能是黄的而必须是红的?因为刘备不是这种真的天子,对吧?虽是君王之后,虽然也姓刘,但不是嫡传的,所以你只能戴红不能戴黄,不能穿黄蟒,只能穿红蟒。”

“你看《长生殿》里面的杨贵妃,现在很多戏一出来都带的黄穗子,这怎么可以?这是不可以的!杨贵妃只是贵妃不是皇后,不能戴黄只能戴五彩的。”

已经到了退休年纪的洪亮老师非但没清闲,相反更忙了,最近几年各个院团纷纷请他去给年轻演员和幕后工作人员“讲课”,讲戏曲舞台那些规矩、门道,他说自己为了让年轻人爱听,挖空心思讲故事,“我要先给他们讲这些历史故事是怎么回事,四大名著你都得熟,哪个朝代哪些服装是怎么穿的,为了要在舞台上演出方便又是经过怎样的改良。”

他坦言,很多细节观众是看不出来的,“上台大家都鼓掌叫好,但传统的东西就是传统,你不讲,错的多了观众以为这就是对的了,这不行啊!有句话叫:可以穿旧,但不能穿错,戏曲舞台要的就是个‘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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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盔帽模型,工艺上却一点也不简单

他的工作室在昆剧院里面一间狭窄而拥挤的小房间里,但那里全都是洪亮老师的宝贝,他一进去就两眼放光,如数家珍一件件给记者介绍,“看,这个是真的清朝留下来的顶戴花翎,我都看不出这个是什么鸟的羽毛了,你来感受一下这个羽毛。用手背感受下,人工的羽毛怎么都做不出这个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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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亮老师向记者展示清朝留下来的顶戴花翎

“这顶盔帽比我都大,是70年前的文物了,经过两次‘出新’,还是很漂亮,现在主要是有资料价值,让大家看看那个年代的盔头什么样。”“这一顶是我在仓库里翻出来的,我发现这是父亲做的,我就把它重新‘出新’,你看,跟新的一样,我父亲的手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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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前的盔帽

年到六十退而不“休”,

戏曲界很多人盯着他这套“大全”

从五年前开始有这个想法,三年前开始动手,洪亮老师近几年有空就一直猫在昆剧院他那间工作室里,除了日常的工作和讲课带徒弟,他一直在做一整套1:10比例的微型“中国传统戏剧盔帽大全”。五年前洪亮就开始有这个想法,三年前开始动手,但进展很慢,因为这套微缩盔帽大全,洪亮坚持全手工、让工艺与真正的舞台盔帽保持一致,所以很多技术需要攻关,“像这种小的绒球,大的绒球这么大,你要把它浓缩成这么小,刚开始没法做。后来跟杭州师傅联系过一次,绒球全部请他们来做。其次就是翎子的问题难以解决,这个是今年过完年,三月份来了以后首先攻关的,因为它是要全天然的,不能用其他化工材料做,报废了好多次,最后这个用的是白公鸡的羽毛……其他的步骤,也是一边解决一边推进。”

现在洪亮已经把“绿林英雄”系列和“帝王将相”系列基本做完了 ,接下来还有“平民百姓”“神话戏”“清朝与少数民族”三个大的版块,“计划一共做300多个品种、1000多顶,现在做完的差不多有100多顶了。”尽管还没做完,但现在很多戏曲院团、机构都在盯着他这套“大全”,很多人想收藏、想购买甚至想以市场化的方式运作,“我说市场化我就不做了,这个没法市场化,这不是我做这件事的初衷。”他的初衷是什么呢?洪亮老师希望把他这一身的手艺和满肚子的学问都传承下去,今后,不管是做道具的幕后还是台上穿戴服饰的演员,甚至来剧场看戏的观众,都要知道哪个行当、哪个角色应该怎么穿、怎么戴,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要怎么做,都有个参考和对照。

他希望能在昆剧院或其他戏曲场所以展柜、长廊等方式做一系列的戏曲文化博物馆,“现在观众来看一场戏基本上是坐下来看手机、开场了看戏、看完戏回家,我希望大家的体验不是这么简单,进场前走过这条戏曲的文化长廊,也从台前到幕后,更深地了解我们的传统戏剧。”基于洪亮老师这个设想,目前江苏省昆剧院也将依托昆剧院所在的江宁府学内附属建筑,计划推出南昆剧装、砌末技艺原生态工作坊。

紫牛新闻记者|张艳

通讯员|韩琛

编辑|张冰晶

剪辑|万惠娟

主编|陈迪晨

视频拍摄|赵雨晨、王薇、华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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