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连载 | 老酒馆(10)
2019-10-11 14:14

 

图片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作者:高满堂 李洲

 

简介:《老酒馆》讲述了上个世纪初闯关东来的山东人陈怀海,历经磨难,最后落脚日本殖民统治下的大连开酒馆谋生计,并利用老酒馆结交抗日志士,传播爱国思想,与殖民者斗争的故事。它以一个小小的酒馆为舞台,上演了一幕“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传奇大戏。酒馆虽小,却激荡历史风云。

 

10.贺洋鬼新开老奉天

秋风送爽。长竹竿一挑,大红布落下,“老奉天”的招牌显露出来,门楣上顶着一块儿大铜镜。鞭炮噼里啪啦炸响。

老奉天饭馆开张了。贺义堂站在柜台内。那正红、吕三、福六站在门口。两位客人走进来。

那正红笑着:“您吉祥。”周姓客人点头:“您吉祥,那爷,您这场子不错啊!”那正红说:“满汉全席八大碗,都是咱的祖宗菜,到这就是到家了。”贺义堂接上:“那爷说得对,这就是我们的家。”

武姓客人问:“掌柜的,您是满人?”贺义堂张口结舌。那正红忙说:“这是我的小老弟儿,人热着呢,对了,好酒好菜都上桌了,里面请。”俩客人走了。

贺义堂问:“那爷,往后人家问我是不是满人,我咋说?要知道我不是满人,客们会不会觉得我这菜味儿不正啊?”

那正红想了想:“往后人家再问你,你就说,‘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客人就明白你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大富之家是皇宫啊,宫里出来的人,必是正路货。记住,说这句话的时候,千万不要笑,一定要面露伤感之色。”

贺义堂面露伤感:“‘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那正红点头:“形神兼备,不错。”

郑姓客人走进来说:“那爷,您吉祥。”“您吉祥,都等着您呢,里面请。”那正红带着客人进去了。贺义堂模仿着:“您吉祥,您吉祥。”

三爷站在柜台里,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一束光射在三爷的眼睛上,三爷扭头望去。窗外白花花一片,光亮耀眼。

三爷叫雷子去外面看看,啥东西这么亮,晃得眼都睁不开了。

雷子走出来朝对面的老奉天饭馆一看,见老奉天饭馆门楣顶着一面大铜镜,泛着刺眼的白光。雷子回来一说,老蘑菇提着炉钩子,半拉子手握菜刀走过来。

三爷问:“你们要干啥去?”

老蘑菇叫着:“三爷,对门拿大镜子晃咱,这事不能忍!”

半拉子嚷着:“对,得找姓贺的说道说道去!”这时,雷子和亮子也拿着棍棒过来了。三爷阻拦不住,老蘑菇提着炉钩子,半拉子手握菜刀,雷子和亮子拿着棍棒已经堵在老奉天饭馆门口。

贺义堂带着吕三和福六从饭馆跑了出来喊:“你们要干啥?想杀人吗?”半拉子撇嘴:“不杀也行,多少放点血吧。”老蘑菇瞪眼:“我说姓贺的,你家门楣上摆个大铜镜是啥意思?锃明刷亮,照得我家酒馆大门白花花一片。”

贺义堂说:“白花花一片好啊,这叫光大门楣,懂吗?”半拉子说:“我看你就是没安好心,识相的,赶紧把大铜镜摘下来,不然我砸了它!”

贺义堂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说砸人家门面就砸人家门面,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这饭馆可是刚开张,你们要是把我的门面砸了,这血海深仇可就结下了……”半拉子的菜刀飞出去,正砍到大铜镜上,声音响亮。贺义堂呆住了。

那正红快步走出来问:“出啥事了?”贺义堂说:“那爷,老酒馆的人欺负到咱家门口了!”

那正红张开双臂下按:“各位兄弟,听我一句话,不管有啥恩怨,人家饭馆刚开张,是大喜事,总得给个顺气吧?你们要是看得起那爷我,就都给我个面子,有事咱过了今天再说,行吗?”

半拉子和老蘑菇都说不行!双方正僵持着,陈怀海走过来,对贺义堂说声对不起,把半拉子和老蘑菇叫回去了。

那正红看着贺义堂:“人家不说我还没注意,你弄个大铜镜顶门楣上干啥?”

贺义堂说:“风水先生给看过给出的主意。”

那正红说:“那也不能晃着人家啊。老酒馆来人砸大铜镜是不对,可不管咋说,这事是你家先引起来的,根儿在你这儿,赶紧摘了吧。”贺义堂说:“要是对方上门好好商量,我就摘了。眼下他们又打又杀的,我要是摘了就是怕他们,传出去我还能抬起头吗?所以不能摘,还得擦亮堂点。”

那正红只好说:“好话说完了,自己看着办吧,我得陪客去。那几位爷可不是一般人,家底儿厚着呢,要是兜里没带钱,就先赊着,别急着要。人气最重要,把人气拢住攒足,还愁不来钱儿吗?眼睛不能总盯着脚尖,得抬头往远看!”

当晚,酒馆关门后,老蘑菇、半拉子、雷子、亮子面对陈怀海站成一排。三爷站在一旁说:“大哥,这事怪我没把好门。”半拉子和老蘑菇都说是自己硬要去的,不怪三爷。

陈怀海说:“各位兄弟,今天这事要说怪谁,没必要掰扯清楚,因为这事本来就没意思。不就是一个镜子吗?它爱照哪儿照哪儿,咱是人不是妖,还怕照妖镜吗?我陈怀海这辈子不信神不信鬼不信邪只信人,咱把人做好了,把人的两条腿扎稳了,啥都不怕!这是大连街,不是关东山,我们来了就要入乡随俗。关东山的那一套全给我收起来,遇事要压着火气,多琢磨琢磨,看住手,多动脑,好好开馆子,少生是非,明白吗?都回去歇着吧。”

老蘑菇他们走后,三爷说:“大哥,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兄弟们,那姓贺的确实欺人太甚。”陈怀海说:“明天我自个过去一趟。”

第二天上午,老奉天饭馆一开门,吕三就跑过来告诉少掌柜陈掌柜来了,就他一个人。贺义堂问门外有没有埋伏?吕三摇头说没有。

贺义堂说:“那也得小心点,你和福六拿好棍棒,我要是把杯子摔了,你俩就赶紧上前保护我。多给赏钱。”

陈怀海走进来坐在桌前。福六倒两杯水放在桌上。吕三给福六使眼色,二人走了。贺义堂问:“陈掌柜,今天来所为何事啊?”陈怀海说:“贺掌柜,我是给你赔不是来了。我的人到你这吵闹,是我管教不严,对不起。”

贺义堂拿捏着:“两层皮儿一碰就赔不是了?赔不是得心诚,我怎么没看到你的诚心呢?你的人到我这大呼小叫,惊了客儿不说,还一刀把我的大铜镜劈了个洞,你说那不成废铜烂铁了吗?”

陈怀海从桌子底下抱出一个大铜镜放在桌上:“你看这镜子够大够亮吗?用不用我帮你挂上?贺掌柜,咱们是邻居,门对门,得多亲多近,我那还有你存的清酒呢,没事到我那儿多坐坐。”

贺义堂说:“那瓶酒给我存好了,我有用。”“放心吧,好了,我走了。”陈怀海刚走到房门,贺义堂伸手摸着大铜镜,不慎碰落水杯,杯子摔碎了。吕三和福六提着棍棒跑过来。陈怀海回头看了一眼,一笑走出去。

贺义堂摇头:“真丢人!行了,赶紧收拾收拾吧。”福六问:“少掌柜,这大铜镜亮堂啊,挂上?”贺义堂皱眉:“挂啥挂,把那个也摘下来!”

一个穿绸裹缎器宇不凡的大高个走进老奉天饭店。贺义堂忙说:“您吉祥。”

大高个问:“宫里人儿?”贺义堂面露伤感,长长叹了口气:“‘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大高个也叹了口气坐在桌前高声问:“这馆子吃的是满菜吧?八大碗,上齐了就行。”

吕三小心翼翼地问:“您几位啊?”大高个伸出食指。吕三说:“一位点八个菜,吃得了吗?”大高个说:“吃不了摆着不行吗?”

贺义堂走过来说:“吃就吃呗,人家敢点,就是敢吃,赶紧通知后厨!”大高个一笑:“等等。开个玩笑,两个菜,卤虾豆腐蛋,扒猪手,二两烧刀子。掌柜的,你是见过世面的人啊。”

贺义堂挺高兴:“您也是,一打眼就与众不同,气派!”“这你都看出来了?”大高个哈哈大笑。

贺义堂站在柜台里打算盘。大高个走过来说:“菜味儿挺正啊,记账。”贺义堂说:“您吃好就行。这就给您结账,您点的是卤虾豆腐蛋,扒猪手,二两烧刀子……”

大高个不耐烦:“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记账。”贺义堂愣了一下:“我这饭馆不赊账,不记账。”

“掌柜的,我这人身上从来不带钱,等在你这凑个整数一并给吧。”大高个说着拿过纸笔,甩了几笔,把纸递到贺义堂眼前。贺义堂望着字迹:“这写的是……满文吗?我不认识。”

大高个气派道:“掌柜的,我刚才说了,你这馆子的菜味儿挺正,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我很赏识你。今儿个咱们是头回见面,一回生二回熟,日子久了,我是什么人,你会慢慢清楚的。我会常来,非把你这馆子吃上二层楼不可。你这馆子太小了,我多来捧捧场,你不就上了二层楼吗?”

贺义堂望着大高个出门的背影,呆了。那正红走进来问:“那人是谁啊?这身打扮,够气派!”

贺义堂摇头:“不认识啊,头回见。那爷,您看这纸上写的是什么?”那正红望着字迹说:“卤虾豆腐蛋,扒猪手,二两烧刀子,落款看不清楚。这是满文啊,笔迹好眼熟,谁呢?”

贺义堂说:“就是刚才那个人。”

两天后,大高个和俩朋友坐在老奉天饭馆喝酒聊天。他掏出怀表晃了晃,伸出三根手指,亮出金戒指高声说:“今天下午三点……”他指着嘴里的大金牙:“到我家打麻将。”两个朋友走了,大高个喝光酒盅里的酒,走到柜台前拿起笔。

贺义堂忙说:“先生,我这是小本买卖,一天赚不了几个钱,我上有老下有小,身上背着好几张嘴呢……”

大高个说:“无需多言,几个钱的事,结账!”他摸兜:“没养成出门带钱的习惯啊,这可怎么办,要不这金镏子押你这儿?”说着摘下金镏子神气道:“押你这儿就押你这儿,你可得给我看住了,我这金镏子可有讲究,万一弄丢了,你这馆子赔不起。”

贺义堂说:“这东西太金贵了,我可不能留,您还是……”“还是记账吧。”大高个收回金镏子,拿过纸笔写起来。贺义堂轻叹一口气。

那正红来了,贺义堂赶紧把那张纸拿给他看。那正红拿着那纸边走边看边点头:“这字是越看越眼熟,好像是……是那个王爷的字。下回他再来,你叫我,我掌掌眼。”

不久,大高个又来了,悠闲地坐着喝酒吃菜。贺义堂和那正红望着大高个。

那正红悄声道:“如果真是王爷,我凑过去多失礼,万一他认出我,我认不出他来,岂不更失礼。”贺义堂小声说:“算了,管他什么王爷不王爷的,皇帝老子吃饭也得给钱!”

那正红摇头:“这话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要是皇上来你这吃饭,吃高兴了随手给你个小物件,够你活半辈子的。”贺义堂说:“可他不是皇上。”那正红说:“王爷也够瞧的了,哪个不是腰缠万贯,富可敌国啊,抬抬手,就是真金白银。”“那他到底是不是王爷啊?”“你别急,等等看。”

大高个喝完酒,打了个酒嗝站起来。贺义堂问:“他要走了,我该不该让他结账?”那正红说:“不能让他结账。”

大高个来到柜台旁:“多少钱啊?”贺义堂说:“要不还是先记着吧。”“攒足了一个数,一并给?”大高个拿过纸笔划拉数笔说:“今儿个高兴,给你画幅小画吧。”他寥寥几笔,画了头牛:“找把好手,裱好挂墙上,吉利。”然后撂下纸笔走了。

那正红走过来拿过画看着说:“妥了,我听说宫里有位王爷专门喜欢画牛,可画出来却像羊,有人美其名曰‘羊牛’,就是他。我曾见过一面,至于叫什么名我记不清了,不管怎么说,他是王爷,是大主顾,你千万别小气,伺候高兴了,说不定哪一天他一袋银子给你放这儿了!”

这天,大高个坐在老奉天饭馆喝酒吃菜。贺义堂站在柜台里,不时看大高个。那正红坐在另一张桌前,也不时看向大高个。两个人走进来刚要坐,忽然看见大高个,立即走到大高个近前倒身便拜。大高个连忙示意不要说话,喊吕三再上四个好菜,一斤酒,酒要最好的!那正红望向贺义堂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桌前就剩下大高个一个人,他喝醉了,擎起酒盅敬那正红。那正红赶紧拿起酒盅,走到大高个近前,俩人互道吉祥。

那正红说:“您的那幅画是形神兼备,跃然纸上,叹为观止。”大高个问:“你也懂画?”“在宫里见过,略懂一二。”“你在宫里是何差事?”“教小王爷们摔跤。”

大高个若有所思:“我想起来了,你姓那吧?我二弟跟你学的摔跤,他时常提起你。”那正红试探:“敢问您二弟是……”

大高个长叹一口气:“英年早逝,不提也罢。”那正红面露悲伤,也跟着长叹一口气。大高个道:“坐下说话。”那正红说:“奴才不敢。”“我让你坐你就坐,无妨。你何时出的宫啊?”

那正红坐了,屁股只挨着椅子边:“皇上走了,奴才就走了。奴才心里一直记挂着皇上。”他看周围没人,缓缓摘掉围脖,从脖子后抽出一根辫子,双手捧着辫子说,“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大高个沉默半晌,眼睛湿润了:“好得很啊,这杯酒我敬你。”

“吓死奴才了。”那正红赶紧擎起酒杯,他一激动,把椅子坐翻,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还高擎酒杯低声呼道:“皇上万万岁,王爷千千岁!”

大高个走了,那正红送走“王爷”后进来。贺义堂问:“那爷,您没给他送家去啊?他都醉成那样了,别走丢了。”那正红说:“人家没说让我去送。那是王爷,说话一言九鼎,咱做奴才的,得听话,听话即是忠心。”

贺义堂说:“这都民国了,哪还有奴才!”那正红摇头:“大错特错,有皇上就有奴才,一万年也改不了。”“可是皇上在哪儿呢?”“我不知道皇上在哪儿,可我知道王爷在哪儿了,有王爷在,就有奴才在,有王爷在,奴才们就有家了。”

贺义堂皱眉道:“我不管王爷奴才的,他什么时候能把我这账结清啊?那爷啊,他在我这挂不少账了,我这小本买卖再这样下去,就得倾尽家底了!”

那正红说:“一介草民,鼠目寸光,我舌头都讲瘦了半斤,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王爷是什么人,是你想请都请不来的人,他能来,就是你的福分!一百步走了七十步,还差后面那三十步,眼瞅着要见亮喽。”(未完待续)

内容由“作家出版社”提供<部分> (严禁转载)

 

| 微矩阵

地址:南京市建邺区江东中路369号新华报业传媒广场 邮编:210092 联系我们:025-96096(24小时)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2120170004 视听节目许可证1008318号 广播电视节目制作经营许可证苏字第394号

版权所有 江苏扬子晚报有限公司

 苏ICP备13020714号 | 电信增值业务经营许可证 苏B2-2014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