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连载 | 老酒馆(9)
2019-10-10 10:28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作者:高满堂 李洲


简介:《老酒馆》讲述了上个世纪初闯关东来的山东人陈怀海,历经磨难,最后落脚日本殖民统治下的大连开酒馆谋生计,并利用老酒馆结交抗日志士,传播爱国思想,与殖民者斗争的故事。它以一个小小的酒馆为舞台,上演了一幕“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传奇大戏。酒馆虽小,却激荡历史风云。


9.赛时迁失手明大义

陈怀海躺在炕上侧身睡着,他翻过身睁开眼睛,一个大胖小子睡在一旁。陈怀海坐起来,对着窗户说话:“金先生,你这就不仗义了,大人的事,不能打孩子的主意吧?这样就没意思了!打开窗说话,我这有沙金儿,还不少呢,可你拿不走,为啥?这是我和弟兄们十几年用血汗甚至是命换来的!今天我也跟你挑明,我知道你是谁,只是不好意思撕破你的脸面,真要撕破了,你在江湖上没法混!其实你这戏法早就露底了,我一直给你留着掌声呢!说到这儿,你肯定说我在吹牛,那我就提点提点你,那青年美男和美女是你的帮手幌子,你们三个人是一伙的。那要问了,你是哪位啊?看看自己的褂子,是不是少了一角。金先生,你要认我这个朋友,明天晚上酒馆关门后,酒窖里我请你喝酒,想咋玩儿,我陪你!”

窗外传来鼓掌声。

第二天晚上,山东老酒馆后院内静悄悄的。老蘑菇、半拉子躲在隐蔽处,盯着酒馆后门。老蘑菇小声说:“就留这一个门,他保准得从这进去。”半拉子嘀咕:“今晚我非得看看这金小手到底长得啥人模狗样不可。”

酒窖内摆了一张桌,桌上摆着四个凉菜。陈怀海坐在桌前,三爷提着一壶酒进来,把酒放在桌上。

陈怀海说:“没别的事了,你回屋睡吧。”三爷说:“前面门窗都关严了,就给你俩留了个后门。”陈怀海笑道:“后门是给我留的,金先生用不上。从门进还叫金小手吗?你不回屋他不来,赶紧走吧。”三爷走了。

陈怀海倒了两盅酒对酒壶说话:“金先生,本来我应该请您在店里喝酒,可就怕门窗不严透了风,所以只能在这儿了。酒窖不宽敞也不亮堂,可酒味浓啊。”

金小手的声音传来:“味浓好啊,人活这辈子,人味酒味,不就是图个味吗?可光味浓不行,还得味正。”“您看我这里的味正吗?”“要是味不正,我就不来了。”

“赶紧出来吧,大热天的,你也不嫌闷得慌。”

金小手从一个酒缸里跳出来,他就是那个瘦小酒客。陈怀海说:“请坐。”金小手对着陈怀海鞠躬施礼。陈怀海忙站起:“金先生,您这是干啥?”金小手说:“陈掌柜,您要是报官,我就没命了,这恩情大着呢。”陈怀海笑着:“您味正,我能舍得把您报官吗?如是那样,我这味就不正了。”

二人坐在桌前。金小手单手握着一炷香:“日本人满街抓我,在这留久对咱俩都不好,一炷香的工夫我就走。”陈怀海说:“我这里不透风。”“这是我的规矩。”“怪不得他们逮不着您。”“可我被您逮住了。”

陈怀海摆手:“都是玩笑,您跟我开玩笑,我也跟您开玩笑。来,喝酒。”

金小手说:“不能喝糊涂酒,陈掌柜,您得先让我明白明白。”陈怀海说:“小聪明,地上撒了点白灰而已。”

其实,说起来也简单。陈怀海在他的炕前撒了一点点白灰,金小手来偷枕头的时候就踩上了白灰。接下来的情节,是陈怀海把纸箭放在三爷面前,瘦小酒客从外走进来,朝陈怀海笑了笑。陈怀海看到瘦小酒客的鞋上沾着白灰。再后来,是瘦小酒客在酒店大声挑战金小手,要金小手出来。陈怀海走到瘦小酒客近前让他小点声,怕他的舌头疼。瘦小酒客赶紧捂住嘴。陈怀海从袖子里伸出小剪子,悄悄剪掉了瘦小酒客的衣角。

事情一经说明,金小手点头道:“人家都说我这手没骨头,我看您这手才是没骨头啊,我是金小手,您是陈小小手。”陈怀海摆手:“我这手可不灵,干不了您干的那些事。您敢玩儿,还玩儿得大,玩儿得漂亮。”“可和您陈掌柜过手,我没占到半点便宜,走江过海、腾云驾雾半辈子,这回算开眼了。”“还是那句话,都是玩笑。”陈怀海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小布包,“您的衣角在这儿呢,针线也带来了,我给您缝上。”

金小手笑着:“算了,头回碰上的稀罕事,留个念想吧。您逮着我了,为啥不早跟我讲?笑话我?”陈怀海说:“您玩儿得挺好,我看得也挺有意思,不忍煞尾。我看了大半辈子戏,没想到自己在戏里了,并且是跟英雄好汉对戏,真过瘾!金先生,这可不是看笑话,是我舍不得从戏里出来啊!”

金小手说:“陈掌柜,敢问您这能耐是从哪儿学的?”陈怀海说:“咱们都是一个师父,关东山。”

金小手望着陈怀海,轻声哼着:

走一里啊,不回头,爹娘的眼泪湿袖头。

陈怀海接着哼:

走百里啊,不回头,爹娘给了咱精神头。

金小手声音涩滞:

走千里啊,不回头,好汉不恋热炕头。

陈怀海嗓音微抖:

走万里啊,不回头,走到关东山白了头。

陈怀海的眼睛湿润了,他擎起酒盅。金小手眼里含泪,也擎起酒盅激动地说:“喝了这杯酒,我认您这个大哥。不管千里万里,有难处言语一声,我为您拧脑瓜子摔响儿!”陈怀海深情道:“那就听大哥一句话,走江湖不容易,山高水长,马高镫短,兄弟脚下有数!”

二人干杯。金小手看手里的香燃到虎口,就说:“大哥,我得走了。”陈怀海推心置腹道:“兄弟,你有你的规矩,大哥不留了,今后没地去了,找大哥来,多的不敢说,炕给你烧热了,酒给你烫好了,能让兄弟你热热乎乎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这坛酒我给你存在酒架上,不写你的真名,你啥时候来,咱俩啥时候喝,你不来,谁也动不了。大哥不送你了,走好。”陈怀海起身走出酒窖。金小手望着陈怀海的背影,热泪滚落下来。

半拉子在隐蔽处说:“这都几点了,金小手咋还不来啊?”老蘑菇说:“谁知道呢,要不回屋睡觉去?”

陈怀海从酒馆后门走出来,把后门锁上,然后对老蘑菇和半拉子说:“都回屋睡吧。”老蘑菇问:“他没来?”陈怀海说:“来了。”半拉子问:“从哪儿来的?”陈怀海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人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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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义堂躺在榻榻米上,抱着《陶朱公商训》读:“临事要责任,放弃则受害大。用度要节俭,奢侈则用途竭。买卖要随时,拖延则机宜失。赊欠要识人,滥出则血本亏……”美沙纪跪着擦抹榻榻米。孩子躺在一旁。

贺小辫进来说:“看书要坐着,躺着犯糊涂。”

贺义堂忙爬起:“爹,您来了。”美沙纪甜蜜地喊:“爸爸。”

贺小辫微笑着点点头,他拄着拐杖走到贺义堂近前:“你说你学医学得好好的,咋就对开馆子有这么大的瘾呢?”

贺义堂说:“这不都随您嘛。”贺小辫说:“你不是做买卖的料,别琢磨开馆子的事了,还是去当大夫吧。”

贺义堂面露难色:“爹,我说了您可别生气。我对学医没兴趣,所以没毕业,当不成大夫了,可是我学日料毕业了,可以做个厨师。不管干啥,能干好就行呗,您说是不?”

贺小辫叹口气转身走了,他又站下看着美沙纪说:“人家又看孩子又擦地,你就不能搭把手?”贺义堂说:“她不让我搭手。日本的规矩,男主外女主内,我要是伸手帮忙,那就是嫌弃她做不好家务,她会生气。”

贺小辫问:“还有这事?”贺义堂笑着说:“爹,您要是觉得日本女人好,我给您找个伴?”

贺小辫正色:“滚你个的!”又问,“她干活儿咋总跪着呢,腿不麻吗?”贺义堂说:“这是日本人的风俗,是他们的习惯。”“我就问麻不麻?”“没听她说麻,应该是不麻。”“那你跪一会儿试试,看看麻不麻。”“我不是日本人,我不跪。”

贺小辫说:“你给你媳妇的膝盖弄两个棉垫儿吧,垫上再跪着,能舒坦点。”贺义堂说:“她们跪习惯了,用不上那东西。”

美沙纪问爸爸在说什么,贺义堂把老爹的话讲了。美沙纪高兴地笑着鞠躬致谢:“谢谢爸爸关心,但是我的腿并不需要棉垫儿。”

贺义堂再把美沙纪的话翻给老爹。“不要拉倒。”贺小辫说着要走,孩子哭了,他迅速奔过去抱起孩子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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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义堂和美沙纪走到点心铺外。美沙纪说:“我想吃点心。”贺义堂站住:“那东西有什么好吃的,这样,我们回去烙馅饼。”“馅饼和点心能一样吗?我知道,你就是舍不得给我买。”

贺义堂说:“我不是舍不得买,是开日料店花了不少钱,又没赚什么钱,如今店也关了,坐吃山空,咱们手里剩的那点钱,不得省着点花吗?”

美沙纪说:“我跟你来到这里,不是跟你吃苦来了,如果是这样的生活,那我应该回到日本去。”

贺义堂说:“咱实话实说,你刚来的时候,吃得好不好,日子过得怎么样?我骗你了吗?日料店赔了钱,我也难受啊,也正在努力想办法啊。美沙纪,你要相信,我一定会好起来的。到那时,只要你喜欢,我会买下这个点心店,你就可以吃到各种各样的点心了。”美沙纪问:“我会等到那一天吗?”

贺义堂看到那正红走过来,就把话题岔开:“哟,那爷,您这是去哪儿啊?”

那正红说:“您吉祥,这不有人找我摆事吗,我带他们去山东老酒馆坐会儿。”贺义堂说:“那爷,您这算长在山东老酒馆了?”“我倒是想去你那儿,可你弄的那些东洋酒东洋菜,我吃不惯。”“现在您想吃都吃不着了。要不我也开个酒馆?”

那正红说:“俩酒馆顶着门不好吧,咱这条街满人多,可没有满汉全席八大碗,你可以开个满菜馆子,占这一口鲜。你别看现在满人没落了,可王爷格格多啊,虽然破败,但是腰里钱儿厚,你要是能把满菜做好了,再嘴连着耳朵,耳朵连着嘴地一传,何愁生意不兴隆啊!”

贺义堂说:“那爷,我得请您喝酒了。”那正红说:“等馆子开起来,我找人捧你的场!”贺义堂拍巴掌:“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媳妇,走,我给你买点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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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小辫在后院的躺椅上晒太阳,他眯着眼睛瞄着贺义堂那屋。美沙纪从屋里走来,望了贺小辫一眼。贺小辫赶紧闭上眼睛。美沙纪走了。贺小辫又睁开眼睛。

贺义堂从屋里出来,走到贺小辫近前。贺小辫说:“天这么好,咋不带孩子出来晒晒太阳啊?”贺义堂说:“他睡着呢。”“屋里没大人,孩子要是掉地上咋办?”“屋里是榻榻米,矮得很,掉地上也摔不坏。”“那要是进贼把孩子偷走咋整?”“孩他娘也就上趟茅房的工夫,一会儿就回去了。”

贺义堂看到美沙纪进屋了,就蹲下身说:“爹,我想跟您商量个事。我打算把榻榻米拆了,给您垒个炕。”贺小辫笑了:“这话算说我心里去了,要垒赶紧的,我要重回炕上。”

“行,我马上找人过来。”贺义堂忙点头,“爹,您说咱家的铺子不能就这么闲着啊,得干点啥吧?”贺小辫说:“儿子,我就等你这句话呢。人这辈子,哪有总是顺风顺水的,摔倒了再爬起来,就还是英雄好汉。等我把这身子骨养结实点,咱爷儿俩就重操旧业,把馅饼店支起来。”

贺义堂说:“爹,前两天我碰上那爷了,他说咱这满人多,王爷格格不少,兜里都不差钱,可缺的是满汉全席八大碗,我寻思要不咱们就干个满菜馆子吧。那爷还说,会多带满人过来给咱们捧场呢。”

贺小辫琢磨半天:“开饭馆能指望一个人两个人带客来吗?这满菜馆子倒是可以,只是铺张起来得花不少钱,你有那么多钱吗?少打我主意,你背着我把房子抵押了,我把养老钱全拿出来,才保住咱家这几间房子,眼下,我这后事还没着落呢!烙馅饼摊子小,说干就能干,从头来吧,先攒点钱再说。”

贺义堂皱眉:“一张馅饼一张馅饼地攒,得攒到猴年马月啊!”贺小辫说:“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做生意得脚踩实地,步步稳当。”

屋里换成了中式风格,贺小辫坐在炕上,拍着炕:“老天爷开眼,我又回到炕上了,还是这大炕舒坦啊。炕垒完了,咱爷儿俩得开始烙馅饼了。”贺义堂说:“爹,告诉您个好消息,我有钱了,可以开满菜馆子了。美沙纪在大连有日本商人朋友,很有钱,他可以出钱帮我们开馆子。”“要是赔了呢?”“赔了算他的呗。”

“他傻了吗?”“人家有的是钱,不在乎咱这点。”

贺小辫问:“你干啥?”贺义堂说:“我管理啊,我们是合伙开饭馆。爹,要想把买卖做大,一是自己干,一点一点,由小做大;再就是合伙干,这样就不用一点点来了,上来就干大的,赚大钱。”

贺小辫提醒道:“说得简单,合伙的买卖最容易闹麻烦,你一定要把事想细了想透了想明白了,然后都落到纸上。”“爹,我都多大了,明白着呢。您歇着吧,我还有事要办呢。”贺义堂走出去了。

贺小辫疑神疑鬼,急忙爬到炕柜旁掀开柜盖,伸手在里面掏着,他掏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房契。他摸着房契点点头,又把房契原样包好,再小心翼翼放进炕柜里,这才长出一口气笑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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