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记 | 照近寺的雾
2019-08-23 10:30

我是上了大学之后才知道,村庄的形态远不止家乡那一种。山里人家沿着河沟建房,长成了长溜溜的村子;平原人家在自家的田里建房,散落成点点的人家。而老家句容市边城镇一带是典型的丘陵地貌,一家挨着一家,聚在一起,四周围是高高低低的农田。村子是农田的圆心。

站在门前一眼望去,缓缓的坡,层层的田,没有断崖式的大起大落,只是一层层地隆起,或是一点点地下缓。放眼望去,地势一点点地缓下去,一去就是一两里地;再升起来,一升又是一两里地。这样起起伏伏的地形最宜生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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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斌 绘

我的家与外婆的家分别站在两个山冈上,在农田起伏的两头。两个村子像镶在盘子的沿口上,而照近寺正处在盘底。

照近寺建在低洼地的一个小土丘上,约摸有二十来米高。村东头的坝(小河)紧贴着他的脚底流过,所以雾来得特别早,却散得比村子里慢。

我们早早地被母亲从床上撵起来,心里多少带着些起床气。站在门口刷牙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凉凉的湿气,天地都浸在浓得化不开的米汤里。只有天边泛出一抹微微的光,感觉到天就要亮了。我们嘴里嘟囔着:“这么早起来干嘛?”这样的清晨,连太阳都被这米汤泡得无能为力。
村庄依旧十分宁静,但雾已经醒了。这时候,平淡无奇的早晨因为雾的缘故多了几分乐趣。鸡鸣、牲畜的低吟,脚步声,尤其是每家每户晨起清扫园子的“唰唰”声……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声音时断时续在传来,却见不到人影。热情的邻居对着迷雾打问候,又从迷雾中传来回应的声音。如果这是神仙的生活,那神仙该有多么灵敏的听觉才行啊。

早饭过后,雾开始流动起来。村东一里地外的照近寺慢慢地从浓雾中隐现出来。几丛树梢最早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像悬浮在半空中的野草,又像海中神秘的珊瑚。在浓得化不开的雾里,有公鸡的打鸣声传来,偶尔还有下地人的咳嗽声,拖拉机的突突声……在清晨的浓雾里,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村子却又感格外的安静。

雾渐渐往下沉着。先是露出照近寺高高的树冠,再是房顶的黑瓦,接着是红砖墙、草垛。最后,照近寺的两排房子隐约地现出来了。向外婆家望去,整个硕大的碗里,照近寺像浮在水中上的一撮茶叶,抑或是国画中被浓墨点缀在云海中的一叶扁帆,只是没有海的波澜。

雾中的照近寺静默又奇妙,周边纵横的田埂,参差的树木,深情的稻田,散落的坟茔,修长的苇丛……好像都在呵护着它清晨这片刻的宁静。我惊讶的是,熟悉到没有感觉的家门前,竟隐藏着如此惊艳的自然造化。这清晨的雾气,将天地连成了一片,像是悬着的一张硕大的宣纸,只用极淡的水墨在上面轻轻一抹,便有了树的倩影,屋的身形。平常所见的一切都变得若隐若现,似有还无,都溶解在了这无边的晨雾中。再仔细看,那屋顶上涌出的是炊烟吗?只一缕,便又淡淡地消解在了这晨雾中,分不出哪片是烟,哪片是雾来。就像是画家醮错了墨盘,再用洗笔的清水点了一下,便虚幻、空灵地晕开了。

照近寺的雾,静得舍不得消散。

太阳升起来了,天开始大亮,但照近寺脚下的雾还是久久的不肯离去。她低低地贴着水面,绕着蒿草,缠着芦丛,如薄纱般地托着那个土丘,好像等着谁吹一口仙气带它飘走似的。

村子里的人日出而作,忙碌在菜地田头,没有欣赏景致的心情。本已身在仙境中,何需驻足再流连。倒是母亲为了骗我们起床,会诱惑我们说:“快起来,看,今天照近寺特别好看。”我们多半以为这是骗局,却不想,不经意间被惊艳到了。

迎着将散未散的雾气,蹚着湿湿的露水,我将家里的小羊牵到照近寺下的坝埂上,用桩插好。回家的途中,踢着草叶上湿漉漉的露珠,听着小羊咩咩地不舍地叫唤着。一转身,整个的照近寺完整清晰地呈现在了面前。

噢,照近寺的雾这才散尽了。

已经好久没再见到照近寺雾锁的清晨了。偶尔想起,记忆还真切得让自己惊讶。原来家乡已经悄悄地将她的馈赠塞进了每个孩子的背囊,照近寺已经将清晨的雾气染成了底片,存放在了我的心里。只要稍一触碰,回忆就能有滋有味地流淌。

我常常给我的学生,我的朋友们谈起照近寺的雾,谈起自己曾经多么富有地拥有与仙境一般的童年。他们似乎都不以为然,说我的描述并非真实的呈现,而是艺术的渲染。每到这个时候,我真想从脑海中定格出一帧那时的画面,让他们在一角题款,让他们感觉感觉什么叫词语的苍白。

可是,照近寺的雾,我也已经久违了三十多年。

关于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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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冰,全国畅销书作者,长期从事教育与宣传,现供职于宣传部、文联,著有《跳动的随想》、《诗言师话》。

来源:扬子晚报三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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